1937年6月15日,金陵城的雨夜,浓稠如墨。
下关码头在风雨中影影绰绰,像一头蛰伏的巨兽。
周明远立在江边,摘下那副金丝眼镜,对着镜片哈了口气。
水雾瞬间模糊了江对岸浦口车站闪烁的灯火,可耳边的声音却愈发清晰。
货轮卸货的撞击声,一声接着一声,在雨声里格外刺耳。
突然,两短一长的口哨声传来,混在这嘈杂里。
周明远心头一紧,这是约定的暗号!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枪套,指尖又触碰到西装内袋里那用油纸包着的东西。
三天前,在电讯处截获的那封密电,如今还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记忆:“月见草开时,蝉鸣第七夜。”
这组密文,既不是常见的摩尔斯码,也不是数字替代密码,古怪得很。
没办法,他只能冒险启用已经沉睡三年的“夜莺”线人。
“周副科长,好兴致啊,大半夜来这儿听江涛?”黑暗里,一个戴着鸭舌帽的报童晃了出来。
周明远的目光一下被他袖口露出的怀表链吸引,那上面闪着的三瓣铜花,在黯淡的光里格外扎眼。
周明远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瞳孔猛地一缩,这不是“夜莺”!
他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,皮鞋跟碰到了身后的货箱。
刹那间,刺鼻的桐油味扑面而来,他心里清楚,这是遇险时给追踪组留的记号。
说时迟那时快,一道寒光划破雨夜,青木的十手钢刺直直刺来。
周明远反应极快,侧身一闪,同时抽出匕首,一下划开了对方的风衣。
借着微弱的光线,他瞥见对方青木耳后那道新添的伤疤,三个月前在虹口码头,他亲手留下的弹痕,错不了!
“哟,特务处的狗还会玩高雅,弹琴呢?”
青木脸上挂着嘲讽的笑,一脚踩在飘落的巴赫乐谱上,手上的钢刺毫不留情,“噗”的一声,钉穿了周明远的右掌,“戴春风没教你临死前怎么写遗书?”
剧痛袭来,周明远眼前一阵发黑,可他强忍着,手在货箱夹层摸索,终于摸到了那个凸起。
就在第二把十手刺向他咽喉的千钧一发之际,他用尽全身力气,猛地扯断伪装成货箱把手的警报绳。
尖锐的汽笛声瞬间撕裂雨幕,江防巡逻队的探照灯“唰”地扫向码头。
“八嘎!”青木骂了一声,钢刺偏了半寸,在周明远锁骨上划出一道深痕。
周明远趁机一个翻滚,躲到货堆后面。
他的血手指在青石板上颤抖着,写下一个“三”字。
漫天的乐谱被江风裹挟着,纷纷扬扬,像是为他奏响的一曲迟来的安魂曲。
......
陈阳一把扯开窗帘,外头的雨滴在玻璃上拉出一道道扭曲的纹路,看着就让人心烦。
他站在窗前,眼神冷得像冰。
那封三天前截获的密电,在他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地闪,怎么也甩不掉:“月见草开时,蝉鸣第七夜。”
这加密方式,他听都没听过,想破脑袋也参不透,心里别提多窝火了。
“科长!下关码头出事了!”岳晓义像一阵风似的撞开门,连枪套都带翻了桌上的茶杯,水“哗啦”洒了一地。
陈阳猛地转过身,看到岳晓义一脸惊慌失措,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“电讯科周副科长遇刺!处座让你马上去现场!”岳晓义跑得气喘吁吁,话都说不利索了。
陈阳的心猛地一沉,周明远身份特殊,掌握着特务处太多机密,这事儿可大了!
他迅速抓起桌上的配枪,检查弹夹,确认子弹上膛后,利落地插回枪套,大步迈向门口,“走,去码头!”一边说着,一边用力推开门。
门口,吉普车已经等着了。
陈阳拉开雪佛兰轿车的车门,雨水顺着他的黑呢大衣往下淌,很快就积成了溪流。
后座上,虎子正往弹夹里压子弹,“咔哒咔哒”的金属碰撞声,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格外清脆。
“现场什么情况?”陈阳皱着眉问。
“电讯科周副科长遇刺,当场死亡,江边警卫队把下关码头封锁了。”虎子递过来一份文件,“值班工人瞧见三个穿灰西装的可疑家伙。”
轿车一头扎进雨幕,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疯狂地摆动,可还是看不清前路。
陈阳眉头拧成了个疙瘩,三个月前沈阳站集体叛变,上个月太原联络点爆炸,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,敌人越来越嚣张了,必须得尽快揪出幕后黑手!
......
“尸体温度31度,死亡时间大概四十分钟。”
法医老王掀开白布,死者脖颈处那菱形伤口泛着青紫,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,“这是特制十手造成的,这武器……”他压低声音,神神秘秘地说,“去年冀东保安队叛变的时候出现过。”
老王拿着镊子,夹起一块带皮肉的组织,伤口血肉模糊,让人不忍直视:“十手尖端有倒钩,凶手至少剜了三次,才把气管扯断,手段太残忍了。”
陈阳蹲下身,查看周明远右手,食指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。
他眼睛一亮,移开周明远的手掌,果然,
警卫队长岳晓仪递上物证袋,轻声说:“在周科长外套口袋找到的。”
陈阳接过,里面是半截金蝙蝠香烟,沾着斑斑血迹,滤嘴上那月牙形口红印清晰可见。
他对着探照灯转动烟蒂,眼睛一眯:“这烟丝颜色不太对,看着像日本烟,南京城里也就日侨俱乐部有卖。”
“科长,这儿有发现!”虎子在五米外的铁桶那边,举着手电筒大喊。
陈阳戴上白手套,翻检着铁桶,捏起半张焦黑的乐谱残页,满脸疑惑:“巴赫十二平均律?周科长带琴谱来码头干啥?”
“巴赫十二平均律。”破译员苏婉突然出声,马尾辫还滴着雨水,“第三小节改动后的节拍……”
她在掌心画出波浪线,“对应摩尔斯码的SOS。”
江风一吹,一丝若有若无的樱花香飘进陈阳的鼻孔。
陈阳反应极快,猛地拔枪转身,只见三十米外货堆后,闪过半张苍白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