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安七年的深秋,似乎将整座徐州城都冻结在了忧虑的寒意之中。白日里的喧嚣备战,夜里化作了更深的沉寂。我独自坐在下邳城官署内那间隐秘的书房里,烛火摇曳,映照着四壁悬挂的舆图和案头堆叠的文书。窗外偶尔传来夜风的呼啸,卷着城头旗帜猎猎作响的声音,像是远方传来的战鼓,又像是命运无可挽回的叹息。
我知道,此刻主公(刘备)、云长(关羽)、翼德(张飞)以及徐州上下无数将士和百姓,都在按照我此前拟定的“固守徐州,严阵以待”的方略,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备战。城墙加固、壕堑挖掘、器械准备、夜间巡逻……一派紧张而有序的景象。这是我亲手为他们打造的“明修栈道”——一个逼真到足以迷惑曹操、也迷惑了我们大部分同袍的假象。他们相信,我们是在准备一场悲壮而光荣的守城之战。
然而,他们并不知道,这场“守城”的真正意义,并非为了坚守到援兵到来,而是为了争取时间,为了掩护一场规模更大、也更为隐秘的“暗度陈仓”。而那个决定何时拉开“暗度陈仓”大幕的关键信号,我一直在等待着。
就在刚才,那个信号来了。
夜色最浓的时候,一个身着普通皂隶服饰的年轻人,在玄镜台外围成员的指引下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书房外。他步履匆忙,但眼神冷静,进来后只是迅速地单膝跪地,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、用蜜蜡严实封存的小竹筒,双手呈上。
我接过竹筒,指尖感受到上面残留的、因连夜疾驰而尚未完全消散的体温。这是玄镜台传递最高密级情报的专属方式。蜜蜡封口处,刻有只有我和锦瑟(貂蝉的代号)才懂的特殊梅花烙印,确认无误后,我示意年轻人退下,他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般迅速消失。
深吸一口气,我用指甲小心地划开蜜蜡,取出了里面卷成细卷的薄绢。展开,在烛火下,那上面是细如蚊足、却力透纸背的字迹。字迹我认得,是锦瑟亲笔。她用我们之间预设的密语,将这份情报浓缩到了极致。
每一个字,都像是千斤巨石般砸在我的心头:
“北线急报:曹公主力,规模达十五万之众,裹挟新降之卒,声势惊人。行进速度,远超预计,日行百余里。其先锋五千骑已抵汝南,正向徐州方向撒开侦察网。主力距徐州,不足五日行程。另,其东路偏师,约三万兵力,亦有东进迹象,似乎意图切断我等南下退路……”
薄绢在我手中微微颤抖,并非因为寒冷,而是因为这情报所蕴含的巨大分量。十五万主力!这几乎是曹操所能调动的最精锐力量了。日行百余里!这速度,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!留给我们的时间,比我最悲观的预测还要短!
我闭上眼,脑海中迅速闪过曹操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将领名字,闪过青州兵的凶悍,闪过官渡之战后曹军士气如虹的景象。再对比我麾下——不,是主公麾下,此刻留在徐州城内,被我用来扮演“坚守”角色的三万余疲惫之师,以及那些毫无战备经验、仅仅是被征召来加固城防的徐州百姓……
胜算几何?
答案冰冷而残酷:零。
不,不是零,是负数。因为一旦曹操主力合围,我们将不仅是“战败”,而是“被歼灭”,甚至是“被屠戮”!正如当年曹操为报父仇,对徐州百姓犯下的罪行一样。那种人间炼狱般的场景,我至今难以忘怀,夜不能寐。这也是为何主公宁死不愿放弃徐州的原因——他害怕那种悲剧再次发生。
可是,正是为了避免那种更大的悲剧,此刻,我必须做出那个最艰难的决定。
我走到书房中的舆图前,目光从北方的邺城、许都,沿着那条曹军南下的血色路线,缓缓下移,最终落在了我们所在的徐州。然后,我的目光又扫过豫州、荆州、江东、益州……整片汉末乱世的广袤大地,此刻在我眼中,化作了一个巨大的、充满杀机的棋盘。
“十五万主力……不足五日……”我喃喃自语,每一个字都带着决绝。
按照此前与主公议定的公开防御计划,我们本应在城外进行多层迟滞,在城内坚守数月,等待天下局势变化或可能的援军。但现在的情报告诉我,这个计划已经彻底失效。在曹操这般雷霆万钧的攻势下,任何形式的“坚守”都将是徒劳的。数月?我们连十日都未必能守住!援军?天下谁敢此刻与曹操为敌,何况我们早已是泥菩萨过江!
继续“明修栈道”,固然可以再迷惑曹操一时,争取几个时辰,但时间窗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关闭。一旦曹军完成合围,再想突围,便难如登天。
我闭上眼睛,脑海中闪过前几日在议事厅中,翼德将军那赤红的眼眸,云长将军那凝重的神情,以及主公刘备那声声带着痛楚的、不舍徐州百姓的叹息。他们都相信,我在带领他们走向一场“守土保民”的圣战。我利用了他们的信任,利用了他们的仁义,利用了他们对故土的眷恋,来为我的“暗度陈仓”做掩护。这份欺瞒,重如山岳。
我也想到我的核心团队——锦瑟领导的玄镜台,正在黑暗中无声地运转,勘察路线,清理障碍;糜贞调动糜家的商业网络,秘密转移着我们未来的物质基础;文姬守护着那些珍贵的典籍和图纸,那是我们文明的火种……他们都在等待着我一声令下,进行最后的行动。他们将自己的命运、家族的未来,完全托付给了我。
“仁义……责任……大局……”我低声念着这些词,它们像是一道道枷锁,也像是指引方向的灯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