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水牢里水汽寒凉,这孩子不过三岁,怕是受不住。”
男子坚持道。
“一个病弱的堕妖都能扛住,他有何扛不住的?”
李杳垂眼看着手底下一脸懵懂的金宝,“司法无情,各位要杀了他爹我没有意见,但若是连父子相聚的机会都不给,本尊便要去司神阁问问那三足金乌可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。”
“这……”戚凤无言片刻,最后道:“这并非是我二人能够决定的,尊者若是坚持,待我与朱阙禀告长老会……”
“不必。”同样穿着金衣,只是衣摆有云纹的女子看了一眼李杳手底下的孩子,她道:“尊者把他送进去之后又打算何时把他接走?”
她抬眼看着李杳,冷冷淡淡道:“除了行刑那一日,水牢只能进不能出,尊者若是执意把他送进去,那么这个孩子会在水牢关上好几天,尊者舍得?”
“舍得。”
李杳淡淡道,“行刑那一日我来接他。”
李杳站在二人身后,看着女子从袖子掏出一方罗盘,罗盘十分陈旧,上面的金针却洁净如新。
李杳看着那女子施完了法,将金宝推进去之后,才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。
朱阙收起罗盘,转身看着李杳。
“想来尊者与这位公子还有话要说,我与戚凤便不打扰尊者了。”
朱阙与戚凤一同走到门外,直到走出很远之后,戚凤才皱着眉道:
“你明明知道这不合司神阁的规矩。”
朱阙停在原地,“这不合规矩,我们屡次放人进去探望那堕妖便合规矩?”
她冷淡道,“溪亭府,昆仑派,还有那位尊者,哪一位没来司神阁施压,明知道不合规矩,你不也数次放那些人进去了么。”
“这……这不一样。”戚凤道,“关人与探监岂可同论。”
“作奸犯科之事,没有孰轻孰重。”朱阙道,“都是恶事,何以微小而为之。”
她看向戚凤,“堕妖之事我早已经禀告长老会,此事长老自会有决断。”
*
水牢里,金宝乐颠颠地扑进溪亭陟怀里。
“阿爹!”
溪亭陟接住他,又抬眼看向水牢之外的李杳。
李杳抬眼与他对视。
“过两日我来接他。”
待她来接金宝的时候,必然是会连溪亭陟一起带走。
“李杳。”
溪亭陟叫做要走的李杳,“瞿横投诚之事你作何想?”
李杳扭头看向另一间水牢里的瞿横,她方才才来的时候,瞿横已经和她说过此事,连司神阁那两个弟子也听见此事了。
“留命容易,得吃些苦头,人族的捉妖师不会任由一个有修为的妖一同前往妖族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瞿横坐在地上,“可以理解,也可以忍受。”
要想活命,总得付出一点代价。
金宝扑在溪亭陟怀里,扭头看着牢外的李杳道:
“师叔要走了么?”
他从溪亭陟怀里挣扎着出来,他走到水牢前,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抓水柱,溪亭陟眼疾手快摁住他的肩膀,把人往后拉了一步。
“福安,不能碰水柱。”
金宝看了一眼水柱,又看了看水柱,“哦”了一声。
他看了看溪亭陟,终于明白了什么。
他抬头看着溪亭陟,小声问:“所以阿爹很久不来看我和弟弟是被关在这里了吗?”
溪亭陟摁着他的手一僵。
金宝继续小声道:“我要和阿爹一起被关在这里吗?”
溪亭陟垂眼看着他,静默片刻,刚要开口说什么,小家伙便道:
“那也没关系,我不好好写字,惹了师叔不高兴,把我关在这里阿爹也能教我写大字,等我会写好多好多字,师叔就不会生气了。”
金宝仰头看向水牢外的李杳,“等我会写好多好多字了,师叔再来接我。”
李杳看着他,袖子下的手微蜷。
她其实从未想过金宝会如此懂事,也从未想过要他这般懂事,更多时候,她都已经习惯了他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。
“真懂事啊。”
瞿横在一旁看着,“难怪朱衍那眼高于顶的老妖怪会收他为弟子,这般水灵乖巧的模样,看得我都心动了。”
“师父你老人家用不着心动,以后他会是你乖巧的徒孙。”
山犼的魂魄从瞿横身体里飘出来,他隔着水柱看着金宝。
“小家伙,可还记得要给我的糖?”
金宝当然还记得他,他连忙解开自己腰间的小锦囊,肉嘟嘟的小手在锦囊里掏了很久,掏出两颗糖后想要过去递给山犼。
“你别动,就站在那儿。”
山犼笑嘻嘻道,“把糖扔过来就行,千万别动啊——扔哪儿呢?你师父我在这儿,下回扔准……”
小家伙力道够,但是准头不够,两颗糖散落地上,山犼正要去捡,但是手掌碰过糖果,怎么也捻不起来。
山犼一愣,他是魂魄,怎么可能收得到小家伙的拜师礼。
瞿横像是看出他的窘迫,站起身,捡起地上的两颗糖。
他看向溪亭陟和李杳,“这拜师礼我便替他收了,到时候让他喊我这徒弟一声二师父。”
李杳抬眼看向山犼,“一只马上就要魂飞魄散的妖罢了,有什么资格当他的师父。”
瞿横从善如流的改口,“我也是这般想的,所以勉勉强强让他当个师兄吧——别的不说,这兔崽子对他师兄还舍得的,以前给朱衍分半颗糖葫芦都抠抠索索的,现在倒是大方了。”
瞿横剥开糖纸,扔了一颗糖果进嘴里。
甜的发腻,只有朱衍那死人鬼才喜欢这些东西。
李杳抬眼看向瞿横,这人一开始便是想提起朱衍,让她看在朱衍份儿,放过这山犼一命。
李杳冷着眼,山犼嘴不严,又知道了太多秘密,不杀迟早是个祸害。
金宝本来因为瞿横夸他“大方”乐得笑了一个,余光瞥见李杳的神色,立马把呲着的两排小白牙收了回去。
他下意识朝着溪亭陟靠近,抓住溪亭陟的袖子。
“阿爹已经给福安找好师父了,不能叫别人师父。”
以前也并不是没有其他人想要收他做弟子,那时候溪亭陟都以这个理由打发了那些人,现在金宝有样学样,重复着溪亭陟以前的话。
他对着瞿横和山犼,学得一板一眼道:“多谢前辈抬爱。”
溪亭陟也看向瞿横,“既然孩子不愿意,此事便罢了。”
山犼:“?”
“不是,怎么就罢了?按照辈分,我就是他师兄啊!他是朱衍的弟子,朱衍也是我师父!”
他现在算什么?师父的名头没捞着,连师兄的身份也丢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