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今天,许亚把平静的表面撕破了,她才真正明白,她真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。
——或许没有她会更好。
若是没有她,阿姐不会受限于阿娘那么多年。
李杳看着她脖子上的伤痕,素白的灵力缠上她的脖子,替她治愈伤口。
“你去见了怀桑和尚,他可曾与你说过什么。”
在她面前,那个变了模样的男人没有和她说一句有关自己的话。
许月祝一愣。
“怀桑……是谁?”
李杳抱着孩子往榻边走的动作一顿,慢慢转身看向她。
李杳定定地看着她,半晌后,她缓缓移开视线,慢慢道:
“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和尚,并不重要。”
许月祝愣愣地看着她,下意识反问:
“他当真不重要么?”
若是不重要,又怎么会问她。
许月祝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,“阿娘又动了我的记忆么。”
肺腑里的空气像是一丝一缕被人抽空,许月祝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。
没人会活得像她一样,像她一样不能做主自己的人生,不能选择自己的记忆。
她想知道的,最后都会忘干净。
或许今天的记忆也同样如此,在许亚需要她的时候,在她忽然又想对她表示关心她的时候,她会抹除今天的记忆。
是否记得今天,是否记得昨天,都不是她自己说了算。
许月祝脸色有些苍白,脑子里也有些空洞。
“阿姐,我有些累,先回去休息。”
许月祝出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,她扶着门框,慢慢消失在门后。
李杳垂下眼,她并非不知道许月祝的痛苦,但是不记得的人会比什么都记得的人活得更轻松。
痛苦只是一时的,只要许亚抹去她今天的记忆,那许月祝还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许月祝。
李杳抬眼看着骑着云在房间瞎蹦哒的小家伙,许亚不死,金宝和银宝会是下一个她和许月祝。
*
宗门大会那天,李杳站在屏风后,听着前面的各宗门掌门和长老说着前些时日的捉妖师大比。
没有取得好名次的小宗门恭维着大宗门,大宗门伪善地鼓舞着小宗门,都是一些场面话,听得李杳耳朵都要起茧子了。
直到步玉真人说:“人族结界已经撑不了十年,敢问各位道友可有应对之策?”
李杳坐在屏风后,默不作声地擦着自己的刀。
刀上的白布落到地上,露出了罗刹刀原本的模样。
刀刃处并不锋利,比起锋利细长的长刀,她的刀更重也更钝。
比起削铁如泥的刀,她更喜欢一刀砸断别人的骨头,骨头碎成渣子了,表面的皮肤却不会破开。
只有这样,那人的血才不会溅到她身上。
在回忆里看见步玉真人的时候,她便明白为何来参加宗门大比的不是上虚门的掌门,而是身为寒水龟的步玉真人。
她是妖,而且是站在许亚那边的妖。
许亚要为许凌青报仇,步玉真人也要替敛依真人讨一个公道。
屏风另一端大小宗门的掌门或者长老都保持缄默,一时间大殿里很安静。
倏忽之间,帝无澜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。
“各位倘若没有万全之策,无澜倒是有一个建议。”
“老衲愿闻其详。”
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,李杳擦刀的动作停了一瞬,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看着罗刹刀。
“人族出了一位化神期捉妖师,而妖族却晋升渡劫期的捉妖师也寥寥无几,千百年来,人族一直处于弱势,不如趁此机会,替人族谋一个出路。”
“不可!”
这是陆齐争的声音。
“人族势弱由来已久,岂会因为一个刚刚晋升为化神期的捉妖师而改变。”
帝无澜道:“陆掌门的意思是要坐着等死?”
陆齐争:“还有十年,人族总能寻到一条出路,若是按无澜掌门的意思,人族或许连这十年都撑不到。”
“陆掌门既然如此有信心能寻到出路,不如将出路说来听听?”
这是步玉真人的声音,她笑着道:
“陆掌门若是自己都还没有头绪,岂不是要我们陪着你等死。”
她看着上方的帝无澜,慢慢道:
“在下代表掌门师兄,愿意跟随澜掌门。”
李杳放下刀,听见怀桑苍老而又厚重的声音再次在大殿里响起。
“人妖仇怨已经积累百年,根深蒂固的恩怨非一朝一夕可以化解。今日若不应下此战,来日后辈们也会面临此战。”
人妖总归要分个高低输赢,今日不分,明日也会分。
怀桑站起身,对着上方的帝无澜微微鞠躬:
“法雨寺愿为人族尽绵薄之力。”
“横刀门也愿意为人族出战!”
这个人李杳不认识,这个小宗门李杳更是没有印象。
但横刀门是一群善战的武夫,主战也说得过去。
大殿里陆陆续续响起附和的声音,陆齐争看向唯一还没有表态的观星台掌门人。
“观星台的占卜之术冠绝天下,尘掌门至今不应,可是算到了此战不利?”
白发鹤须的尘掌门抬眼看向他,慢慢道:
“不过是一些班门弄斧的小把戏罢了,不敢言是占卜之术,更不敢说冠绝天下。”
他站起身,看向上方的帝无澜。
“澜掌门,观星台的捉妖师都是一些花架子,文不成武不就,此战观星台就是有心也无力,还望澜掌门见谅。”
陆齐争眯眼看下他,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尘掌门没有看向他,反而在得到了帝无澜的应允之后,慢慢坐下去,闭着眼睛,半点也没有搭理陆齐争的意思。
陆齐争气笑了,他的眼睛逐一扫过在场的捉妖师。
“诸位莫不是忘了三百年前的事?那些深入蛮荒的捉妖师如今能有几人晋升渡劫期?”
死的死,残的残,早已经从天才里剔除。
只有没有参加过人妖大战的人活了下来,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成为天才。
一根青灰色的长针,从门口射进来,在眨眼之间射入陆齐争的脖子。
穿着藏蓝色长裙的女子从大殿门口走进来,她只踏一步,在别人眼里却像是走了十步,每走一步,脚下都是结了霜的莲纹。
“虚山水寨,愿为人族求一线生机。”
许亚出现的时候,李杳从屏风后走出来,她站立在帝无澜身边,看着中了长针的陆齐争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,也看着溪亭陟的师父从门口走进来,站在许亚身后。
“昆仑派,愿为人族效力。”
李杳站在高台之上,漠然地与许亚对视。
布棋百年,只为一朝呈压倒之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