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舞校门那几个醒目的金属大字在雪中泛着冷光,唐心跳下车时羽绒服扫落琴囊。南笙俯身去拾,却见管家从副驾取出朱漆食盒:“荣总让备的冬至礼,都是南夫人能入口的。”掀开缠枝莲纹盒盖的刹那,上层天麻乳鸽汤的醇香漫出,下层分格药盒里码着六板铝箔包装的华法林钠,旁侧立着两只青瓷小瓶。
管家戴着白手套轻点药盒:“这两瓶是德国进口的替普瑞酮,护胃的。荣总说抗凝药伤胃黏膜,得配着吃。”
南笙指节扣紧食盒提梁鸣。她想起今晨离家时,母亲正就着温开水吞药片,说省下买保护剂的钱能多还些债。
“替我……谢谢荣先生。”尾音洇进羊绒围巾,雪粒在睫毛上凝成冰晶。管家将孔雀翎胸针别回琴囊:“物归原主不算馈赠。”
宾利缓缓停在斑驳的铁艺门前,402室阳台的节能灯在雪夜里晕开一团暖黄。
雪地上两道车辙蜿蜒如新谱的冰弦,南笙在渐远的尾灯里数着待还的债务。陈逾明的名片被体温焐出崖柏香,而听松阁的印章正在她掌心洇出莲花轮廓,像某种悄然而至的契约。
南笙踏上结冰的台阶时,突然回头望向对街药店橱窗里的胃药价签,发现荣远山给的剂量正好覆盖整个冬季。
南笙抱着琴囊踏进出租屋,老式防盗门吱呀声惊动了厨房的暖光。母亲正将杉木条削成的徽位标记带码进铁盒,听见声响慌忙用报纸盖住虎口的淤青:“想着你该回来了,正温着汤圆……”
“妈,别忙。”南笙将朱漆食盒搁在掉漆的折叠桌上,“陈先生送的冬至礼。”她故意把琴囊压在那张深灰名片上。
“陈先生太破费了。上回垫付的手术费还没还……”母亲突然噤声,布满弦痕的手指已掀开盒盖——梅花攒盒里躺着六枚元宝形饺子,边上青瓷罐盛着桂花酒酿,正是苏城老宅冬至必吃的样式。
“这饺子捏得倒像你爸的手艺。”母亲用调羹搅动酒酿,忽然瞥见南笙袖口蹭到的金丝楠木屑,“听松琴庐的标记带做好了。”她转身捧出个铁皮盒,十二根杉木条缠着冰弦余料,每根都标着蝇头小楷的徽位尺寸,“儿童班的孩子掌心爱出汗,琴面裹着这个不伤漆。”
南笙盯着母亲虎口的青紫淤痕——那是用筷子压弦模勒出的印记。冰箱里冻着三袋促销速冻食品,而食盒底层整整齐齐码着母亲最爱的枣泥麻饼。
“陈先生真是周到。”母亲将饺子分出一半冻进冰箱,“你爸从前给虞山派师长送节礼,也是这般用杉木盒装着……”话音突然折断在冰箱的嗡鸣里,南笙看见她偷偷用袖口拭过眼角。
此刻荣远山正在别业临水轩翻阅南家祖宅的测绘报告。
他忽然用拍卖槌轻敲鎏金暖炉,震落牛皮纸袋里的照片——十七岁南笙在虞雅轩废墟里捡琴弦的模样。
管家送来雪蛤粥时,瞥见书案上的《虞山琴谱》摹本被朱砂笔圈出某行:“琴道贵藏,情思当敛”。
窗外千山暮雪扑打着玻璃幕墙,荣远山将冬虫夏草礼盒收进抽屉。有些局要布得比蕉叶琴的灰胎还薄,太过直白的馈赠会惊走雪地觅食的雀鸟,而他有足够的耐心等春冰化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