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别碰!\"老杨头的声音像生锈的铜锣,\"这信上沾着二十三条人命的血债!1976年修桥,王铁匠抡大锤震裂了手掌,李寡妇送饭摔断了腿,你爹张德福……\"老人突然哽住,拐杖重重杵地,\"你爹为捞掉进钢炉的入党申请书,被滚烫的铁水……\"
火场外传来警笛声。李明辉突然发疯般撕开西服,露出胸口狰狞的烫伤疤痕——正是当年父亲遇难的位置。
春分那天,李明辉在老槐树下支起画板。小李踮脚给他擦汗,颜料盘里混着泥巴和奥特曼贴纸。
\"爸爸,为什么树疤要画成眼睛?\"孩子指着画布上斑驳的树皮。
\"因为树在看着我们。\"李明辉蘸取钛白颜料,在焦黑枝干点出朵朵菌花,\"就像爸爸看着你,永远记得自己从哪里来。\"
我背着喷雾器给树苗打药,听见身后窸窣声。转身见李明辉捧着个陶罐,里面是化工厂废墟取的土样。
\"张老师,能教我写检讨书吗?\"他忽然开口,喉结上的刀疤在阳光下泛红,\"不是给纪委,是给……给老井里的鱼,给王寡妇家的牌位,给……\"
\"给你自己。\"我拧开喷雾器,药水在晨光中划出彩虹,\"人心要是长荒草,再肥的土也种不出庄稼。\"
立秋那天,村小来了个戴眼镜的年轻人。他说要建乡村图书馆,展柜里摆着三件展品:
磨破脚跟的千层底布鞋,鞋底嵌着1998年抗洪纪念章;
碎成两半的翡翠戒指,断面处露出\"德福砂石厂\"钢印;
泛黄的化工厂排污图,背面是首儿童诗——
\"我的爸爸是奥特曼\/白天打怪兽\/晚上数星星\/他说每颗星都是\/未盖好的学校\/未修完的桥\/未说完的对不起\"
年轻人推了推眼镜:\"这是李明辉的儿子在漂流瓶里写的。他说爸爸现在每天去老井打水,说井水能照见良心。\"
我抚摸着展柜玻璃,忽然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李明辉拎着油漆桶走来,西装换成了粗布衫,尾戒处缠着黑布条。
\"张老师,给井台题个字?\"他递来刷子,油漆味混着槐花香。
我接过刷子,在斑驳的井台上写下两个朱红大字——
\"根魂\"
三年后,高速公路从村后山梁绕过,像条黑色的缎带托起整个村庄。李明辉的生态农场里,老槐树菌花培育基地年产值破百万。每个包装盒上都印着句话:\"有些根,越腐烂越能滋养新生。\"
清明那天,我们给老槐树挂上新刻的碑文。小李踮脚念着鎏金小楷:
\"此树者,非木非石,乃二十三条忠魂所化。枝为脊梁,叶为肝胆,菌花乃心头热血所凝。凡过路者,见此树当知:可断其枝,不可毁其志;可焚其身,不可灭其魂。\"
起风了,菌花如雪纷飞。李明辉忽然摘下黑布条,露出新生翡翠般的苔藓——正沿着尾戒疤痕,在他手背蜿蜒成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