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去找她时,她正把腌好的咸菜往地窖搬。见我来了,手在围裙上擦擦:\"张老师,你说这地……\"我接过她手里的坛子:\"婶子,地是咱们的根。\"她忽然就哭了,眼泪掉在咸菜上,咸得发苦。
那天夜里,我听见村口老槐树在风里呜咽。月光透过树叶缝隙,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影子,像极了李明辉尾戒上的绿翡翠。
村民们聚在晒谷场那天,李明辉也来了。他穿着定制的西装,打着领带,像根笔挺的旗杆插在人群里。我望着他,忽然想起老杨头的话:\"后生,衣裳再光鲜,也遮不住心里的褶子。\"
\"乡亲们!\"李明辉清清嗓子,声音在扩音器里变了形,\"我是为大家好……\"
人群开始骚动。小芳婶攥着衣角,老杨头蹲在墙角抽旱烟,小李在人群里钻来钻去,书包上的奥特曼沾了灰。我忽然站起来,声音不大,却盖过了扩音器的喧嚣:\"明辉,你还记得村西头那口老井吗?\"
人群突然安静了。李明辉的西装在夕阳下泛着金光,像镀了层铜锈。\"那年大旱,井里只剩半桶水。\"我继续说,\"你爹让先给孤寡老人用,自己带着我们全家去河里挑水。\"
李明辉的脸在阴影里忽明忽暗,像暴风雨前的天空。\"过去的事……\"他开口,声音沙哑。
\"过去的事,都在井水里泡着。\"我指指心口,\"这里,还热乎着。\"
第二天,村口老槐树下来了个陌生人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,背着画板,说是来采风的。小李围着他打转,奶声奶气地问:\"叔叔,你画啥呀?\"
陌生人笑笑,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:\"画咱们的根。\"
那天傍晚,我在溪边又捡到个漂流瓶。纸条上字迹工整:\"谢谢老师,我找到了爸爸的童年。\"落款是小李的名字,还画着歪扭的奥特曼。
秋收前夜,李明辉的砂石厂着火了。火光映红半边天,像血色的黎明。村民们提着水桶去救火,老杨头拄着拐杖站在人群外,旱烟在火光里明明灭灭。
火势控制住时,天已微亮。李明辉蹲在废墟里,西装沾满烟灰,像只斗败的公鸡。我忽然走过去,递给他一支旱烟:\"抽口吧,提提神。\"
他抬头,眼里布满血丝:\"你……\"
\"明辉,地是咱们的根。\"我指指心口,\"根烂了,树就倒了。\"
他忽然哭起来,哭声混着火场的焦糊味,像首悲怆的挽歌。我忽然想起那个漂流瓶,想起小李画的奥特曼,想起老杨头说的\"刨人祖坟\"。
后来,村里通了公路,但没占一分耕地。补偿款发下来那天,小芳婶给我送来一坛咸菜:\"张老师,尝尝,比去年咸。\"
我夹起一根萝卜干,咸得发苦,却带着回甘。村口老槐树又抽新芽了,嫩绿嫩绿的,像李明辉儿子书包上的奥特曼。
前些天,我在镇上遇见李明辉。他穿着旧衬衫,拎着公文包,说是去县里谈项目。临别时,他忽然塞给我一包烟:\"张老师,中华,你尝尝。\"
我没收,指指他心口:\"明辉,把根留住。\"
他愣住,公文包从手里滑落。烟盒掉在地上,散出几根金贵的烟,在夕阳里泛着光,像极了当年老槐树下的晨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