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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4章 村邻起界争,血契护田耕。众志守根土,新碑载世情(1 / 2)

黄昏的余晖像泼翻的蜂蜜,懒洋洋地洒在茅山涡村的青砖黛瓦上。村头那棵歪脖子柳树斜倚在土墙边,树皮沟壑纵横,像极了祖父布满裂痕的手掌。枝叶在暮风中簌簌摇曳,抖落一地细碎的金箔。我蹲在田埂边抽完最后一口旱烟,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,泥土的腥甜混着烟草的苦涩钻进鼻腔。远处传来孩童追逐的笑闹,清脆得能捏出水来,却让我的心莫名揪紧——这种平静,总让人想起暴风雨前的蝉鸣。

\"三叔公!\"村口小卖部的王二媳妇朝我挥手,她怀里的婴孩正吮着沾满口水的手指,\"听说邻村又来人闹地界了?\"我望着她身后聚拢的阴云,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雨夜。那时老柳树还年轻,树冠没现在这般佝偻。父亲把我按在树杈间,指着远处闪烁的火把:\"记住,茅山涡的每一寸土,都是先人拿血汗泡过的。\"

当我扛着锄头转过祠堂拐角,就看见村民们在土地庙前围成铁桶般的圈。老李头坐在磨盘沿上,烟杆在青石板上敲出焦黑的印子,火星子溅到枯草堆里,惊得几只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起。

\"他们说西岭那块梯田该归他们!\"张婶的嗓门比铜锣还响,她手里攥着泛黄的土地契约,纸页边缘被汗渍浸得发毛,\"民国二十三年的红印,镇长亲自盖的!\"

我凑近细看,契约上的墨迹早已褪色,但\"永佃权\"三个朱砂红字依然刺眼。忽然想起去年清明祭祖,在祠堂阁楼发现的另一张契纸——那是光绪年间邻村卖给我们的\"绝卖契\",只因写着\"永不回赎\"四个字。两纸相叠,像极了阴阳卦象,透着宿命般的讥诮。

\"三叔公,您说句话啊!\"几个后生推搡着我。我望着土地庙里蒙尘的神像,泥塑的判官执笔欲言,供桌上残留着去年冬至的祭品,糯米团子已经风化成坚硬的琥珀。

那晚的月亮圆得诡异,像枚银钉子楔进夜空。我蹲在祠堂天井,就着煤油灯整理族谱,忽然听见墙根窸窣作响。张婶抱着个青布包裹,发髻散乱,活像从水墨画里逃出来的冤魂。

\"这是当年我太爷爷用两斗米换来的地契。\"她解开布结,泛黄的纸页上赫然盖着邻村的朱红大印,\"那年大旱,他们村长跪在晒谷场求我们卖粮……\"她的指甲划过契文,在\"永为凭证\"四个字上划出尖利的声响。

我想起父亲临终前的交代:\"西岭那二十亩地,是咱们村的命门。当年为争水权,老族长带着人跟邻村械斗,血把溪水泡了三天三夜……\"油灯爆出朵灯花,张婶的影子在墙上摇晃,恍若当年挥刀的女将。

次日清晨,我们带着三麻袋契纸文书往镇上赶。渡船老艄公望着岸边黑压压的送行人群,忽然哼起小调:\"茅山涡,涡里涡,祖祖辈辈土里磨……\"歌声混着橹声,惊起芦苇荡里栖息的鹭鸟。

法庭比想象中狭小,空调嗡嗡作响。邻村请来的律师举着卫星云图:\"根据现代测绘技术……\"我猛地站起来,椅子在瓷砖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:\"这云图能照出地底下埋着的先人白骨吗?\"

法官敲着法槌,我却看见他身后的锦旗上绣着\"明镜高悬\",金线早已氧化发黑。忽然想起族谱里记载的\"猪仔案\":光绪年间族人被诬陷偷猪,老族长当庭掏出祖传铡刀,当场剁下左手小指:\"这手指是茅山涡的土长的,请老爷验看!\"

官司僵持不下时,邻村突然提出和解。那天双方代表围坐在镇招待所的小会议室,空调冷得像冰窖。邻村村长掏出支中华烟:\"都是乡里乡亲,何必呢?\"

我望着窗外枯死的梧桐树,想起村口老井的传说。那年大饥荒,邻村人来抢井,老族长连夜带人挖出井底淤泥,竟翻出三十年前他们村丢的耕牛头骨。两村因此对簿公堂,最后县令判了句:\"井中有骨,地里有魂,各守各的坟。\"

\"我们可以让出三亩薄田。\"邻村村长突然说。会议室炸开了锅,我却注意到他左手小指戴着银戒——跟当年诬陷我们偷猪的里正同款。

最终调解那天,我特意带了把老剪刀。那剪刀是光绪年间的物件,刀刃还沾着剪红绸的喜气。当我们走到地界时,邻村人突然指着界碑:\"这碑是后来补的!\"

我蹲下来抚摸碑文,青苔下依稀可见\"万历十二年立\"的字样。忽然想起族谱里的\"血槐树\"记载:当年两村划界,各取一滴血混在泥里,种下这棵槐树。如今树干早已中空,但每逢雷雨夜,树洞就会渗出暗红色的汁液。

\"挖开看看。\"我挥动老剪刀,众人合力刨开树根。腐叶堆里躺着个陶罐,打开竟是两团凝固的血块,中间夹着张泛黄的纸,上书:\"地脉相连,人魂相通。\"

夜,在茅山涡村泼下浓稠的墨。我望着窗棂上晃动的树影,恍惚看见祖父的旱烟袋在黑暗中明明灭灭。土坯房里的松油灯将人影投在斑驳墙面,十八张面孔在昏黄光晕中浮沉,像沉在琥珀里的古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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