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操心头微微一震,眉头暗暗蹙起。
曹冲这是怕史书之上,将他写成一个残暴不仁的暴君,为后世唾弃!
其实掘济水这事儿,他在青州也不是没干过。
当时在青州屡败给萧和,为了阻止楚军杀过黄河,夺取平原郡,他不得不掘了济水的青州段。
只是当时不过掘了百余里,淹也只淹了一郡而已,被水祸殃及的子民有限。
曹丕所献此策,却是要将西起荥阳,东至渤海,绵延七八百里的济水,统统掘掉。
连同中原第一大泽巨野泽,也要掘掉!
如此水淹的范围,则要涉及近十郡,地跨兖豫青徐四州。
所殃及之百姓,可是数以十万计。
所淹之房舍田地,则要以万亩来计算!
这就等于人为的制造了一场地垮数州的水患啊。
史笔如刀,史官们在史书之上,岂会一笔带过?
曹操捋髯不语,不得不权衡起利弊得失来。
“仓舒,你以为为兄献此计时,会顾虑不到你所说的吗?”
“可你想想看,倘若我们不这么做,就阻挡不住伪楚兵锋,到时整个兖州,乃至黄河以南百姓,皆将沦陷于楚军铁骑刀锋之下!”
“甚至楚军有可能打过黄河,整个河北也难逃刘备的刀锋,我大魏便有亡国灭种之危啊。”
“孰轻孰重,仓舒你可曾有想过?”
曹丕显然做足了功课,将司马懿所教的说词,原封不动的回敬给了曹冲。
“二哥此言差矣,就算兖州为刘备所夺,他也绝不可能杀——”
曹冲张口欲辩,话到嘴边却猛的咽了回去。
原本他是想说,以刘备的仁义,纵然拿下兖州,也断然不会祸及百姓。
可这话能当着曹操的面说吗?
你在大魏朝堂上,公然称赞刘备仁慈,以此来衬托父王的残暴,你这世子之位还想不想要了?
曹冲是不精于人情世故,却也没有梗直到如此地步。
“子桓言之有理!”
曹操眼中犹豫褪色,拍案而起,傲然道:
“知孤者,子桓也!”
“孤为大魏之主,保的乃是九州万方之民,而非一州一郡之民!”
“传孤诏命,即刻令济水沿线郡守,将济水南岸堤坝尽数掘开,借济水之力阻挡大耳贼继续北侵。”
“至于史书如何书写,后世如何评价,孤一生行事皆我行我素,又何惧后世宵小议论!”
曹丕嘴角暗暗上扬,瞥了一眼司马懿。
此刻他不得不佩服,论对曹操的揣摩,自己这个做儿子的,是远不及司马懿。
司马懿早跟他说过,曹操行事之准则,向来是他宁可负天下人,莫叫天下人负他。
什么后世之名,什么史书评价,什么天下悠悠之口,曹操全都当放屁。
只要这么做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,他就敢做。
要不然他怎么敢动不动就屠城呢?
你曹冲拿什么后世评价,什么民心人心来压曹操,只会惹得曹操不喜。
而他这一条献计,则是摸准了曹操的脉搏。
曹操那一句“知孤者,子桓也”,正显示了曹操对他的认可。
想明白此节,曹丕心下暗自窃喜,面上自然少不了要恭维盛赞一番什么父王英明之类。
曹冲则只能默默的闭上了嘴巴。
程昱,辛毗的士族谋士,权衡利弊之下,亦是默认了曹操的决断,无人敢有异议。
豫州失陷已成定局,辛毗这等颍川谋士失势也已成定局,曹操此时又怎会在乎他们的态度。
程昱作为一兖州人,现下最迫切想做的,就是阻挡楚军继续北犯,保住自己的兖州。
至于淹几个郡的百姓,对于他这种当年能献计曹操,拿人肉做军粮的人来说,根本激不起他心头半点波澜。
“大王——”
蒋济却站了出来,想要反对。
曹操却摆手打断,厉声道:
“孤意已决,尔等谁若反对,孤就令谁率军去阻挡大耳贼。”
“你们若没这个胆量,最好就给孤闭上你们的嘴巴,休要在孤面前纸上谈兵,做妇人之仁!”
蒋济哑然。
曹操遂做出决断,当天便率陈留五万魏军,弃城北撤。
同时派出使者,以八百里快马赶往济水沿线诸郡,传诏各郡太守县令,尽掘南岸河堤,水淹兖州。
…
三日后。
两路楚军,十七万将士,会师于陈留城下。
目之所及,却是一片残垣断壁,还有漫空未烬的浓烟。
陈留乃陈留郡治所,又是中原重镇,城中光人口就有数万之众。
曹操自然舍不得将这样一座重镇,完好无损的留给刘备。
于是曹操在弃城北撤同时,下令将城中士民,统统强制随军北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