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知道秦国会有什么手段,但他知道秦王绝不是蠢货——秦王既然敢无视自己的这些动作,就证明对方有把握哪怕自己成事了也对秦国造成不了什么伤害。
否则但凡有一丁点麻烦,秦国都不会以赠送报纸的方式来回应。
因为人捉弄小动物时也会有这种心态,但凡小动物可能会伤到自己、哪怕只是擦破点皮,人都会有所防备;只有在小动物再怎么反击挣扎也无用时,人才会以看戏的心态去面对,兴许还会给小动物一点动力。
人类的无伤通过属性,任何情况都适用。
这种看到未来的绝望感,让魏王懵了好几天。
几天过后,他想开了。
既然国家迟早要亡,那就为自己家族考虑一下吧。
于是他摆烂了,学习了摆烂比他还早的韩王,同时让太子处理朝政。
而这一切,作为相国且知道几乎所有大事的邓古也猜到了。
“大王,您这是在污名自己啊!”邓古叹息着说。
“若那秦王是个大度的人,以您现在这种态度,日后他不会对王族赶尽杀绝,太子由于现在展现出了足够的治国才能,也可能留得一命为小官以示秦王宽仁之举的证明。”
“若秦王非要斩草除根,那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您和太子都会成为牺牲品,到那时,某位被您故意藏起来的王族子弟,会成为魏王一系唯一的后人。”
“臣见过了三代君王,大王,治国理政上您或许不算出众,但在大义上,您是臣最为敬佩之人啊!”
魏王露出了一丝笑容。
“哦?那你说说,寡人把谁藏起来了?”
“三公子魏尚,许久都不曾有消息了。”邓古停顿了一下:“现在待在公子府中的人,怕是个假的吧?真正的三公子,要么已经带着王室族谱在哪处田间劳作了,要么去异域了吧?”
魏王看着他。
邓古也平静回视。
随后,君臣同时笑了。
“好啊,寡人比父王强多了,能得老相国如此真心相待,寡人在此谢过老相国了!”
老相国或许能力不怎么样,但绝对是人精。
能得到他如此称赞,寡人哪怕平庸了一生,死后在祖父和父王面前也有脸了!
我没丢份!
“大王,太子应该知道真相啊。”邓古说:“臣相信,他若知晓这些,也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。”
魏王摇了摇头。
“太子是寡人诸子中最适合为君之人,寡人没办法救国,但也不能让亡国之君的名头落在他身上,这个名头寡人替他担了。”
“就让他在最后这些年,熟悉一下最后的国政吧。”
邓古沉默无言。
一个父亲宁可自己担着亡国之君的名声,也要想办法让自己的孩子过好一点,他又有什么资格阻拦呢?
“相国啊,若你和寡人一起沉迷享乐,未来史书里,你可就和寡人一起昏庸了。”
“昏庸又如何?”
邓古摇了摇头,他知道自己的能力,顶多算中上之姿,不过是仗着活得久、外加运气挺好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,这才熬上了相国之位。
他和魏王一样,能力平平,哪怕看清了局势也没有改变的可能。
但他不愿意背叛这个国家,哪怕它并不是多么好。
“难道大王以为,魏国一个忠臣也没有了吗?”
忠臣……
一个多么复杂的词语。
“相国啊,今晚别出宫了。”
魏王很开心,因为有人能理解他的‘昏庸’了。
“跟寡人多说说父王和祖父的事吧。”
“好,说起来,大王和两位先王,还有许多相似之处呢。”
“寡人去拿酒,秦人不是出了那什么精品养生酒吗?寡人早就买好了,相国可否陪寡人喝一杯?一杯就行!”
“臣想喝一瓶。”
“那不成,你病还没好。哪怕秦人说养生酒也不能多喝,那李缘不是个什么好人,其商品说辞不可全信……”
……
廷会衙门。
下值时分,郎官邓泉走出了大门。
虽然他只是个郎官,但由于家族和廷会官阳沐有些关系,他也被安排进了廷会当差——也就是高级打杂。
但哪怕只是这个打杂的活,也是许多人挤破了头都想进来的。
若是以往,他下值走路回家时脚步都是带风的。
只是今天……
出了廷会大门,他一言不发,神情凝重。
今天帮着李廷会处理文件时,他无意间瞟到了一份文件。
由于廷会制度极其严格,他自己也不想因小事断了前程,所以他当时并没有多看,马上就移开了目光。
可仅仅那一眼,他看到了文件上的几个字:韩国田亩清查与分发。
韩国?
怕是要准备攻韩了吧。
这没什么,所有人都知道秦国之志,无非是早几年晚几年罢了。
田亩清查,也能理解。
毕竟如果攻下韩国,秦国朝廷肯定要自己清查一下数据的,毕竟韩国朝廷的资料有多大水分,谁都不敢保证。
可他关注的是“分发”。
为什么要分发?怎么分发?
在韩国,超过半数的土地都掌握在那些权贵手中,余下的土地才是韩国大部分底层老百姓赖以生存的东西。
老百姓自己活都不够,所以这田亩肯定不是动他们的。
难道是要对那些韩国权贵的?
理论上来说,这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理解,毕竟秦国都展开过一次土地整改了,韩国权贵哪怕投降也凭什么不割肉?
但许多时候,官方文件上的每一个字都是有自己的含义的。
如果只是放一些田地出来给百姓,那大可以用‘整改’‘调查’等字眼。
用上‘分发’,只能证明这个范围就算不是全部、至少也是占九成的权贵土地。
如果再联想到当今大王对贪官的打击、对无功之人的轻视,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:打下韩国后,不管大王明面上的安抚措施是什么,大部分无用的韩国权贵都是被打击的对象?
那这样一来,用上分发也就很合理了。
只有一小部分真心投靠、或者有功劳的人可以幸免于难,其余大部分韩国权贵的土地,都得重新分配。
邓泉对韩国权贵不在意。
别说只是动他们的土地和财产,哪怕是大王要杀光他们都与他无关,身为秦国官宦,他只会拍手叫好。
可这种事情,一旦做了第一件,就一定会有第二件。
到未来,会不会落到秦国国内的权贵们身上?
要知道,秦国权贵们占有的土地比例虽然不如韩国那么高,但也达到了三成——占国家人口不到半成的权贵,占了全国三成多的土地。
大王会乐意吗?
邓泉觉得这个答案压根不用去想,因为大王对国师绝对的支持表明了他的态度。
想到这里,他的心绪变得无比复杂。